黄泉的线索断在有夏岛,并不一定就在观澜客栈中。但天字叁号房里的情况最为复杂,是有夏岛上最可能涉及黄泉水滴变故的地方。
出现在这间客房里的每一个人,姜望都会调查。
只是对朔方伯是“问”,对仵官王、都市王是“审”,对田安平是“看”。
田安平这样的人,问不出结果,审又不能审,威胁毫无意义,只能自己来观察。
作为九宫天鸣的亲历者,云顶仙宫的主人,姜望自然知道霸府仙宫回鸣何处。
田安平和尹观的万仙宫之争,他也是知情者。
后者至少说明田安平对仙宫本就有一定的了解。
朔方伯对田安平的猜疑虽然还只是猜疑,但在姜望心里,已经有了几分推定。
而田安平如果是这样一个人,早在多年之前,就敢为了霸府仙宫,对齐国名门天骄痛下杀手,那他有没有可能做出更过分的事情?
姜望和田安平其实交集不多,之所以对田安平有恶感,主要来于这人对他朋友屡次的威胁。
口出狂言的人非常多,动辄威胁的人也不少,谢宝树还曾酒后扬言要打断晏抚的腿呢。
之所以田安平的威胁格外激怒他,是因为田安平这个人很不一样。不同于其他人只是嘴巴上逞凶,田安平这种无所顾忌的人,很有可能把威胁实现!
所以他一剑贯喉,以此为永远的警告。
这片潜意之海,如岩似铁,不让人窥探涓滴,也长久不见波澜。
说明田安平内心非常封闭。
也说明在意识的领域,田安平也是此道大师。他甚至在任何时候,都不会有无用的杂念产生,可以永远收束自己的念头。他的每一颗意念,都能专用于修行或者思索。
当然,姜望坐在他现阶段绝不可能企及的地方。
这一扇门,一张椅,一尊静坐的身影。
是他迈不过去的坎。
田安平无论从何时,以何种角度,如何远眺,都只能看到一朵寻常的云。
而姜望静静地坐在这里,看万万里海波平,看浪如铸铁,看一个以疯狂着称的人,无比坚固的内心世界。
下面这片海,如此沉晦,其中潜藏的危险,无以名状。
当然对姜望来说,不过是稍微晦暗一点的涟漪。
所谓“恐怖天君”,完全无法带给他恐怖。
他将一直注视这片海,他将注视田安平登顶的全过程。
至少在登顶的那一刻,这片海不会仍然这样死寂。或能从中,一窥田安平的内心。
……
田安平悬立在雨中。
脚下是一望无际的波涛汹涌的海,一重一重的浪,仿佛登天的阶,在一层一层地推着他往上走。
雷云盖顶,仿佛他的恐怖冠冕。
骤雨惊雷,是他一贯入耳的喧声。
惊退钟离炎之后,他的气息仍然在拔升,一直在拔升。到达某个临界点之后,拔升的速度变得非常缓慢,但始终在向上。此世有天之限,而他在踏出超凡路上的最后一步之时,近乎无止境地向那天限靠近。
无论这些年人们如何看待他,无论他被怎样地阻止过——齐天子锁住修为十年也好,姜望一剑贯颈也罢。
他是眺望绝巅,乃至于更上风景的人,且他绝不满足普普通通的登顶。
今日他在东海走上登顶之阶,不知有多少人注视,有多少人忧惧。
尽管恨之入骨,尽管闻名而惊。
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天空,眼中有一缕隐约的迷惘,和云翳般挥之不去的……好奇。
这条路的极限……到底在哪里?
……
……
钟离炎看了一眼天空,阴云仿佛入夜,雨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。
他看着诸葛祚:“走吧,本大爷先送你回去。你爷爷在海上还有什么任务,你留个册子给我,其它的就不用管了——”
他就在这个时候看到了姜望,遂止语。
姜望从雨中走出,漫天雨珠,为之分帘。
一道道半透明的雨幕,一层层地拉开,衣角沉坠的青衫,竟如神明走来。
钟离大爷撇了撇嘴。
十二分的心情,有二十分的不爽利。
“该死的……雨!”
他没头没脑地骂了一句。
“有个问题想问一下两位。”姜望有一种一视同仁的直接:“有夏岛观澜客栈里,有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线索——听说两位去过那里,不知能不能告诉我,是因为什么?”
“我俩只是到海上游玩,到处看看。这一点也专门向齐国朝廷报备过。”诸葛祚上一刻还在流泪,下一刻就振作精神,认真发言,还很有礼貌地对姜望躬身行礼:“见过姜先生。”
他始终记得自己是代表楚国出海,自己身上有爷爷交托的任务。
他能够把事情说清楚,最好就不要让钟离炎来讲——容易没事找事。
毕竟在朝闻道天宫听过课,这声“先生”,也是称得。
钟离炎一把抓着他的后领,把他提溜到了身后去。
诸葛祚虽然聪明,但不了解姜望。这回答虽让人挑不出错,却最没有诚意。
姓姜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,心里若对你有意见,那是会下黑脚的。
“游玩是一个方面!”钟离炎大咧咧地道:“我俩是奉星巫大人之命,到海上转转!倒也没什么具体的章程,就是让我们看着逛,顺心意,随缘分,当然重点提了有夏岛——我们可什么都没做,至于星巫他老人家能够用我们的经历算出什么来,那就是他老人家的事情了。老姜,你了解我的,我懒得操闲心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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